西菲走出机场出口时，李明亮在灯光下一眼就认出了她。她的上身穿着一件枣红色的外套，下身穿着一件青色的、绣着一朵荷花的牛仔裤。
她缓缓从人群中走来，李明亮在接机口挥手。
西菲也认出了李明亮，看着他，如照片上看到的，和想象中的差距不大，那使她有一种亲切熟悉的感觉，就好似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了。
李明亮帮西菲提着行李，两个人默默地一起走出机场，拦了一辆的士，上车后一起坐在了后排。李明亮觉得该主动一点，于是用手拉住了西菲的手！西菲的手是温软的，因为紧张，还有点儿潮湿。李明亮微笑着，不时侧过身看一眼西菲。西菲也笑着看他，后来把身体靠在他的肩膀上。
李明亮带着西菲走进预订好的酒店，西菲在沙发上坐下来，李明亮靠在一张椅子上，两个人相互看着。有许多话都已经在信中说过了，见面反而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彼此看着，四目相对时都笑了。笑的内容意味深长——他们见面了，坐在同一间房子里，是真实具体的他们，而不是相互写信的他们；他们相互喜欢，如同他们的想象；他们在一起没有过去，不知道将来，而现在还不确定该如何相处！笑，似乎可以抽象委婉地说明一切，模糊一切。
李明亮起身去烧了开水，为西菲倒了杯茶。西菲说了声“谢谢”，端着茶，看着茶，又看着他。那一刻她会觉得自己在现实中是笨拙的，不知所措的。李明亮看着她，想说什么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。两个相互喜欢的人，有时需要在一个私密的空间，需要身体的接触才能打破彼此的界限。而如果不能打破，只是在各自的世界里，相互的交流会流于表面，显然他们都不想要那样。
李明亮说：“你在来信中引用了席勒的《欢乐颂》，后来我就去书店买了一本他的诗集，写得真好，我把这本诗集带来了。”
西菲点了点头，轻轻“哦”了一声。
李明亮拿出诗集，挑了一段开始给西菲朗读：
欢乐就是坚强的发条
使永恒的自然循环不息
在世界的大钟里面
欢乐是推动齿轮的动力
她使蓓蕾开成鲜花
她使太阳照耀天空
望远镜看不到的天体
她使它们在空间转动
……
从真理的光芒四射的镜面上
欢乐对着探求者含笑相迎
她给他指点殉教者的道路
领他到美德的险峻的山顶
在阳光闪烁的信仰的山头
可以看到欢乐的大旗飘动
就是从裂开的棺材缝里
也见到她站在天使的合唱队中
……
西菲微笑着，静静地听着。后来她从李明亮的手中拿过书来，自己也接着读了一段：
欢乐从酒杯中涌了出来
饮了这金色的葡萄汁液
吃人的人也变得温柔
失望的人也添了勇气——
弟兄们，在巡酒的时光
请你们离开座位
让酒泡向着天空飞溅
对善良的神灵举起酒杯
……
西菲看着李明亮说：“是啊，写得真好啊，有酒吗？我突然想要喝点儿酒了！”
李明亮点了点头，下楼买酒上来，两个人在房间里喝酒。似乎彼此敞开，达成身体接触的目的，需要一个仪式，诗是他们的仪式，而酒也是。
他们默默喝了一会儿，坐在了一起。
李明亮和西菲的脸都红了，他们相互看着，终于拥抱在一起。爱欲在彼此的身体里如同两条奔腾不息的河流，使他们渴望用吻融入对方。于是他们亲吻，唇与舌纠缠不休，呼与吸的气息相互交流，激发和点燃彼此生命的火焰。在他们中间，爱的确是存在的，爱在燃烧，使他们的生命感受到那种爱的光与热，使他们感到彼此在无限地接近，渴望结合成一体，成为永恒。那时他们不再是他们，而是像两只小动物在贪婪地享用着彼此。他们相互剥光对方的衣服，肉体与肉体纠缠不休，心与心相互吸纳，灵魂与灵魂相互侵袭，仿佛是因为对爱的渴望，他们终于融为一体，并以此确定了他们在这苍茫人世间的关系！
那是美好的结合，整个过程，他们不仅仅是在享受身体的欢乐，也在享受精神上的欢乐。他们在否定人在世间的虚伪和痛苦，在无私地奉献自己以成全和拯救对方。比梦还要美好，比美好还要淋漓尽致。他们发出事后让他们回想起来会害羞的呻吟和吼叫，做着事后回想起来会让他们感到可笑的动作，一起飞升到欢乐的天堂，又一起坠落在地面上。安静下来时，他们感到一切都顺理成章，水到渠成，完美无缺。虽说消停下来后彼此还是有些尴尬，有些不好意思，那是因为他们无法判定他们的未来，多少有些预支或背弃了未来和世界的意思。
李明亮说：“真的想要谢谢你的到来，留在北京吧，和我永远在一起！”
西菲微笑着，看着他，觉得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，而两个人各有各的孤独，各有各的方向。她喜欢他，爱着他，但却觉得他的提议并不符合他们的现实。因此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：“不，我们并不需要在一起生活，因为我们注定会在彼此的远方。我们可以在各自的远方自由地爱着，相互思念，有时间也可以见面在一起——我们可以过各自的生活，你也可以去喜欢上别的女孩。我还会继续给你写信，就让我们保持通信吧，我想这样会更好，不是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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